盯着
碧桃听出她要放自己一马，顿时腰不弯了，头也不垂了。
沈窈窕边走边问：“你过这么久才姗姗回来，想必在父亲走后，还跟了姐姐一程？”
“小姐真是料事如神。”碧桃亦步亦趋跟着她，“说来奇怪，说是禁闭，可老爷并未派人看着小姐。”
沈窈窕脚步一滞。
在夜色中，她的神情不明。
“禁闭这种事，可大可小，父亲......不知为何，我总觉得姐姐不会善罢甘休，碧桃，你派几个信得过的人盯着姐姐，别让她继续惹事生非。”
碧桃应“是”，立马去安排。
一夜时间转瞬即逝。
翌日。
朝阳破云而出，花窗半开，隐有雨后清新飘入房间。
下人端着水、毛巾鱼贯而入。
沈窈窕洗漱过后，碧桃双手呈上衣物。
“今日小姐要去周少，定要打扮的光彩照人，闪瞎那姓周的狗眼，小姐你瞧，这套衣服可好？”
沈窈窕哭笑不走，推开她的手：“不行，太过招摇会生祸端，你去把我那件月牙白襦裙取来。”
“好吧......”碧桃像被霜打的茄子，蔫了吧唧的去换。
穿着整齐后，下人给沈窈窕梳了个简单却不失大方的发髻，便动身去和王氏会和。
母女二人乘坐马车，经过京城的大街小巷。
角落支起一个面摊，香味随热气散出十丈远，摊主逢人就笑，热情洋溢。
“吃面，吃面，不好吃不要的面——”
其他小贩也不甘示弱，吆喝声此起彼伏。
周沈二府相距甚远，足足两刻钟才到，已近正午。
万丈日光撒下，周府的瓦折出刺眼的光，朱门高耸，几乎一眼看不到顶。
嬷嬷上前去扣门。
门开了一条缝，小厮探出头：“什么人？”
嬷嬷递出名帖：“我家家主乃是沈长林，现在马车上的是夫人和二小姐，想见贵府夫人，烦请你通报一声。”
一听是沈家，小厮的脸色变了又变，丢下一句“在这等着”，手一甩关上门。
“什么？沈家夫人和二小姐的人来了？”
周家的夫人——陈氏听见禀告，手一扭，险些摔了茶盏。
“是。”小厮跪在地上，“夫人，恐怕她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。”
“这还用你说。”陈氏放下茶盏，自家儿子干的好事，她一清二楚，笃定道，“她们定是为了来挽回这桩婚事的，能让女儿嫁入咱们周家，是他们沈家祖坟冒青烟，要让继女占这便宜，她白氏怎么肯依。”
“那夫人怎么想？”小厮问。
怎么想？
陈氏冷笑：“在我看来，那沈如薇记在她名下，那就是她女儿，不论谁做我儿媳，都能全了两家的恩情，并无差别。”
小厮一合掌，自作聪明的分析。
“但夫人还是得卖沈夫人一个面子，让沈二小姐嫁进来？”
陈氏睨了他一眼：“本来我的确是此意，现在却反悔了。”
“啊？为何？”小厮傻眼。
“蠢货！这都想不明白。”陈氏掐了掐眉心，“你想想，那沈二姑娘敢跟着白氏找上门，能是什么好相与的人？只怕过门要闹的鸡犬不鸣，不如真让我儿改娶沈大姑娘，定不会比她还差了。”

逼迫
王氏此话一出，别说是宋嬷嬷了，就连装病的陈氏都吓得不轻，偷偷掐了掐嬷嬷的手心。
宋嬷嬷又痛又怕，没抗住，竟扑通一声一下跪到了地上，为自己辩解。
“王夫人此话可不能乱说，奴婢哪里有那样的胆子？”
王氏沉默不语。
原本被她扶着的陈氏差点没被她带到，所幸丫鬟及时扶了一把，她才能接着维持病怏怏的模样，虚弱道。
“王夫人还请见谅，嬷嬷也是急着维护我才会如此，她没有坏心的，毕竟......”
她捂着胸口好像还有些上不来气：“我这身体确实比较虚弱，又受不得气。”
王氏蹙眉。
大家都是沉浸后宅已久之人，怎么会看不出她这点小手段？
可她这样子都摆出来了，自己若再抓着不放，倒是会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。
可惜了这机会......
王氏在心里叹了口气。
沈窈窕在一边看着，突然轻声道：“倒是小女的错了，小女事先也不知夫人的身体居然虚弱到了这个地步，您放心，小女定会负责，这就让人去请太医。”
“什么？”陈氏差点没一下站起来，迅速又回到刚才的状态，试图劝解，“这点小事，哪里用得着劳烦太医跑上一趟？”
沈窈窕坚定：“夫人您就莫要推辞了，您身体不适本就和小女有关，小女若是什么都不做，怕是晚上都要愧疚的睡不着觉。您放心，我沈家如今虽然没落，请个太医还是没问题的。”
王氏听着她以退为进的话，心中赞赏的同时，跟着道。
“没错，碧桃，还愣着做什么，没听到你们小姐的话吗，去拿了本夫人的牌子进宫请太医前来为王夫人诊治！”
碧桃屈膝，转身就要离去。
陈氏见状不好，连忙示意丫鬟扶着自己站直道。
“快留步，王夫人，本夫人当真无甚大碍，方才那些都是老毛病了，养养就好。”
“是吗？”王氏看着她突然病好全了的样子，冷笑一声，故意奚落道，“可是本夫人方才看您的样子，可不像是那么简单的，不然还是请了太医来看看吧，这样你我都能放心些。”
陈氏对她的手段了如指掌，咬着牙，忍着气后退一步道。
“当真不用王夫人，我的身体我自己知晓，无事的。不说这个了，二位今日有事前来，折腾了这么久，不如先随我进府休息一下，稍后我们再行详谈？”
她自认自己已经低头，只要有点脑子的人家就不会再继续闹下去。
却不料，王氏现在却是厌恶极了他们家的做法，非但站着没动，还直言道。
“不必了，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，夫人还是直接在此解决了吧。毕竟，您的儿子都做了什么，您心里清楚，想必不用我再次重复一遍吧？”
陈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，显然被气得不轻。
旁观的人看看她们二人，心里跟有只小猫抓一样，好奇的不得了，小声议论着。
“这周家公子到底做了什么，能让沈家气成这样？”

换亲
空气中弥漫着中药的苦涩味。
“咳咳咳。”
“小姐，慢些喝，是不是这药太苦了？”
鹅黄纱帐幔内，床上躺着的人儿面色苍白如纸，长长的睫毛低垂，闻言，气若游丝道，“无碍。”
沈窈窕少有如此憔悴的时候，以往喝药都是一口闷了，如今却由着丫鬟给她一口一口喂苦药，可见全身是一点力气也无。
碧桃的眼眶刷的就红了，“小姐平日里活蹦乱跳，都怪那周少钧瞎了眼，才害的小姐如今躺在病床上。”
知道丫鬟是担心她，沈窈窕露出一抹浅笑，“休要胡说，我和周少爷缘分不够罢了。”
她和周少钧本是从小定的娃娃亲，可前段日子，沈家得罪了天子，天子面上不显天威，隔天，父亲就直接从三品大员被贬到了五品。
京城权贵各个都是人精，纷纷避沈家远之。
沈家处境艰难，周少钧却在此时前来提亲，本是一桩雪中送炭喜事，却没料到——周少钧提亲求娶的是她大姐姐。
这可真是天大笑话。
以为她沈家落魄了，沈家的姑娘就能由着人挑选了？
毫不意外的，周少钧被赶了出去。
竹马未婚夫求娶，求的却是自己的姐姐，实在荒唐孟浪。
可见此人不值得托付。
道理她都懂，可沈窈窕却还是因此大病一场。
是非自在人心，可她到底没想到，青梅竹马的少年有一日会成了如今的模样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，一双玉手掀开珠帘，缓缓踱步走来。
来人身着一席浅绿色衣裙，身姿修长，头簪白玉钗环，手腕金玉相撞，随着她的走动，衣衫环佩叮咚清脆作响，少女双眸似水，却带着淡淡的疏离，端庄又贵气。
沈如薇娥眉淡扫，目光与床上的沈窈窕相视。
“大姐姐。”沈窈窕开口招呼。
沈如薇略颔首，“妹妹身子如何了？”
“劳姐姐担心，妹妹无大碍。”
话落，两人皆是沉默无言。
对此，沈窈窕也已习惯。
她和沈如薇虽然是一府姐妹，但并不算亲近。
一则是，沈如薇生母难产而亡后，沈窈窕母亲才进了门，不久才有了她。到底不是同一个母亲，她们姐妹之前，总是略显生疏客气。
二则是，沈如薇性子冷淡端庄，而沈窈窕虽长的美性子却懒散自在，两人实在是玩不到一起去。
饶是如此，沈窈窕对长姐该有敬意还是有的。
沉默中，沈如薇率先打破这份寂静。
“周公子的事，妹妹怎么看？”
沈窈窕一笑，“待妹妹身子好些，便去退婚，绝不会给周家折辱我们姐妹的机会。”
病了一场，沈窈窕也想通了，姻缘这事，执着不得。
拖着，只能让人继续看沈家的笑话。
沈如薇神色淡然，却没接话茬，“妹妹，沈家如今得罪官家，处境堪忧，我们姐妹的婚事也受其影响，往后怕是很难寻到好人家了。”
这点说的不算错，哪怕沈家两位小姐，一个京城第一才女，一个京城第一美人，堪称绝代双姝，在沈家遭了变故后，上门提亲的人家也寥寥无几了。
沈窈窕宽慰她：“咱们年岁还小，多陪父母几年就是。待日后此事风波过去，爹娘自会为咱们相看，大姐姐不必忧心。”
“我早已及笄，比不得妹妹。”
沈如薇依旧那般淡漠端庄，可这话里的意思...沈窈窕眉头微蹙，心中陡然多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。
床上的少女面色苍白，本就叫人心疼，如今眉头微蹙，带着几分破碎之感，叫人好不怜惜。
沈如薇垂眸，忍下心中几分酸意，声音平静，“妹妹，兵部尚书府——周家对如今的我们来说，是一门顶顶好的亲事了。”
若说刚才只是有些想法，那么此刻，沈窈窕瞬间就明白了过来。
看着自家大姐姐，心绪千般复杂。
两人沉默好半晌，沈窈窕开口，“大姐姐是心悦周少钧？”
这话问的太过直白，沈如薇长袖中的手猛然攥紧了手帕，面上却不显半分心绪，对她的问题，不发一言。
沈窈窕露出一抹苦笑。
如今，她确实明白了。
怪不得，怪不得周少钧上门提亲却换了大姐姐，原不是他孟浪羞辱沈家，而是真和大姐姐情投意合了？
三人，说不得关系多好，但也从小一起长大，称得上一声青梅竹马。
他们两个不知何时走到了一起。
原来，被蒙在鼓里的，只她一人。
沈窈窕脑中思绪翻飞，喉头一甜，猛地吐出一口血。

退婚
小厮恍然：“还是夫人聪慧，如此，奴才去请了那位沈夫人进来？”
“不必。”陈氏移开视线，冷笑，“若她求见，本夫人就要见，岂不是太给她面子了？且晾一晾，让她们心中慌乱的同时，也认清楚自己的身份。”
小厮跪地：“是，奴才这就去回禀那位，说是夫人您不在家。”
陈氏还算满意的看他一眼。
小厮恭敬退下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等候消息的嬷嬷皱起了眉，“贵府夫人今日不在？”
小厮装的一脸的好茫然：“是啊，奴才也是去通报时才知晓夫人今日有事，出门了。”
嬷嬷蹙眉，回到马车边，低声将这个消息传了进去。
王氏攥紧手帕，忍不住咬牙：“这个陈氏，定是想借此羞辱我们。我们还真就不在这儿等，告诉车夫，即刻回府。”
沈窈窕拍拍她的手，安抚道：“母亲息怒，既然知道这是对方的诡计，我们又岂能上当？若我们今日当真就这么离开，回头那位夫人再随意一散布，大家不就都知道他们不将我们放在眼中的事儿了？”
王氏叹口气，又气又恼：“可若是真在这里这么等下去，岂不是更加丢人？”
沈窈窕想了想，不疾不徐道：“或许，女儿有一计可以一试。”
“甚？”
沈窈窕倾身过去，将自己的计谋简单说了一下。
王氏先是蹙眉：“这恐怕于礼不合，到时与你名声有碍。”
沈窈窕眼神清明：“可若是任由对方，就是我们一整个府邸丢尽颜面。”
“罢了！”王氏也知道事情轻重，咬牙，“你既想做，就放手去做，到时大不了母亲替你担着！”
沈窈窕眼神柔和了一瞬，整整衣服，在丫鬟的搀扶下，下了马车。
周府，她不是第一次来。
可这次，她却满眼冷清。
小厮也没想到她会下马车，关门的动作迟疑了一瞬。
就这一瞬，两人的目光相接。
沈窈窕明明笑着，却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。
“贵府夫人不在是吗。”她语气平静，“也不重要，此番我们前来，不是因为他事，只因贵府公子落井下石，品行不端，甚至堂而皇之的侮辱我沈家门楣。我虽为一介小女子，却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家门受辱，特此，前来退婚！”
轰——
小厮脑子里紧绷的神经，直接断掉了。
被女子退婚，这还是本朝建国以来，第一桩。
这要是传出去了......
周府可以说颜面扫地！
小厮焦急的想要阻拦。
旁边早就凑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已经将她的话听的清清楚楚，议论纷纷道。
“周家公子看起来倒是仪表堂堂，没想到，背地里却是这样的人！”
“难怪周府没人敢出来接客，这是心虚啊！”
“周家这次......真是让人刮目相看！”
小厮急得头上都冒汗了，干脆从门口出来，连忙摆手道：“不，不是这样的，诸位误会了......”
沈窈窕没给他说话的机会，稍稍侧眸，抬了抬手。

京兆府来人
沈窈窕将热茶推到他手边，为他静神。
沈长林的视线顺着看过来，夸赞道：“窈窕今日做的很好，对于那样的人，就应该报官好生整治整治他们才是！”
“多亏了窈窕反应及时。”王氏坐在一边叹了口气，“不然，今日我们二人怕是都难逃此难。”
沈长林闻言，怒火顿时烧的更旺。
他连坐都不坐了，起身就要往外走。
沈窈窕见势不好，连忙阻拦道：“父亲，您这是要去哪儿？”
沈长林头也不回：“我去京兆府问问情况，我沈家如今虽然没落，但也断不能让人欺负到这个地步！”
沈窈窕蹙眉，犹豫着是不是要拦住他。
说曹操曹操到。
下人进来通报：“老爷，京兆府来人了。”
沈长林一拍手：“来得正好，将他们请到前厅。”
下人退下做事。
他转头看向王氏等人：“夫人，你们与我一通去吧？”
王氏看了眼女儿，点头起身。
三人快步来到前厅。
座位上，一名绑着高马尾，一身劲装的男人腰背挺直的坐在那里，看见他们过来，起身抱拳行礼。
“大人，夫人。”
沈长林同样抱拳：“原来是少尹陈大人，今日之事真是麻烦你了。”
陈官微微一笑：“此乃我分内之事，那些歹徒也是过于嚣张，大人不怪我就好，不必如此。”
沈长林摆摆手：“大人言重了，快请坐。”
陈官没有立即坐下，而是等他们都坐下后，这才落座，直言问道。
“大人，夫人，我如今来也是想问问当时的具体情况，夫人可否将此事详细的再与我描述一遍？”
王氏有些为难：“这......我当时是第一个上马车的，倒是没有注意太多，只知道马匹突然被人射了一箭，接着就开始发狂。”
陈官蹙眉，有些失望的将目光落到沈窈窕身上。
“据那下人说，小姐当时也在，您可还记得当时的一些情况？”
沈窈窕点头，轻声慢语的将整件事情说了一遍，可以说，每个细节都照顾到了。
陈官皱着的眉，逐渐松开。
他点点头：“原是如此，我知晓了，不知那匹马现在在何处？”
沈窈窕看向外面：“方才我已经让去将它拖回来了，估计稍后就能回到府中。”
陈官看着她的眼神中带上一抹欣赏。
作为办案的人，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冷静理智，能提供完整线索的人，不由得多问了几句。
“这件事是发生在周家门前对吗？”
沈窈窕点点头，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：“对的，当时我和周府的主母陈夫人还闹了些不愉快，本想快些回家，谁知，竟出了这种事儿。”
陈官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。
不愉快啊......
他也没有细问，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后，又问起了其他的事情。
沈窈窕从头到尾都很是配合。
陈官可以说很是满意，一个时辰后，他准备离开。
“这边的情况我已经知晓了，稍后我会去周府再问问当时看到这件事的人，日后有结果了，我让人通知大人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