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疼得痛呼出声，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。
可素来最疼最宠她的两父子却置若罔闻，一心只顾着取她的心头血。
取完之后，更是匆匆离去。
鲜血将衣服染红，她只觉得好像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，也跟着一起消失了。
“轩辕离，轩辕珩，我从未……负过你们啊……”
为何你们要如此对我。
回想起以往她重生的九十九次，她没有一次是为了自己。
第一次，她挡下刺向轩辕离的刀，让他登上了帝位。
第二次，难产大出血，太医问她保大还是保小，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保小。
第三次，边疆使者敬酒时，在酒里下毒，是她替轩辕离喝下，为此平了两国战事。
……
每一次死亡，都会比前一次更痛苦，可是因为怕他们担心，所以阮卿卿从来没有说过。
第九十九次，她为了替轩辕离试药，七窍流血而亡，疼得五脏六腑俱裂，浑身被鲜血染透。
那时候他和轩辕珩紧紧搂住她，哭得撕心裂肺，父子二人向她承诺。
以后，绝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。
可是，这一次，他们食言了。
这次取心头血，让阮卿卿的身体一夜之间一落千丈。
她知道，自己没有了重生的机会，很快就要离开，所以身体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。
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，她眼前又一次浮现，当初轩辕离替自己对镜梳妆的模样。
不管每日上朝多累，他都会站在镜子面前，温柔的替她画眉。
他说，此生能够这样陪着她，人生便圆满了。
可自从姜语莺回来以后，他已经很久没有再陪他梳过妆了。
她起身叫来婢女，让她去给轩辕离传话。
她说，让他最后给自己画一次眉。
片刻后，轩辕离赶了过来。
他的衣袖上染了花香，那是姜语莺身上独有的气味。
显然，他一整晚都在陪着她，所以才会让自己的衣服上，都染上了那样的味道。
她忍住想要制止住他给自己画眉的手，重新抬眸看向镜子里的人。
平日他给她画眉，专注而又温柔，可今天他的动作明显多了几分急促。
匆匆画好，他放下眉笔，转头询问阮卿卿。
“卿卿，如何？”
往日不管他画得怎样，她都会笑着夸他。
可今日，她已经没有了哄着他的耐心。
她从他手中拿过眉笔：“还是我自己来吧。”
轩辕离微微一怔，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不悦，却又很快消散不见。
他似乎是对她把自己叫过来，又摆谱的行为有些不满，他放下眉笔，语气也没了往日的温柔。
“既然如此，那朕便先去忙朝政的事了，晚点朕再来陪你。”
说完，他便匆匆离去。
阮卿卿早就知道，今日他遣了早朝，一直陪在姜语莺的身边，此刻哪里有朝政的事要忙。
他的心思都落在了姜语莺的身上，所以连她发白的脸色都看不见，更没有关心她昨日才取了心头血，今天伤口疼不疼。
这样也好，她离开的时候，便能毫无留恋了。


这一次她不知昏迷了过久，浑浑噩噩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。
梦里没有姜语莺，他们一家三口，还是像以前那样恩爱、幸福。
可是醒来以后，一切又回到了原点。
第一眼出现在她面前的人，依旧是轩辕离和轩辕珩。
他们眼中的关切不像是假的，眼眶熬得红红的，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。
见到阮卿卿醒来，紧张又有些惶恐的凑到她跟前给她道歉：“卿卿，都是朕不好，不该和你说那些话，惹你生气。”
“你才刚受了那么严重的伤，如今又吐了血，不要再生气了好吗？”
轩辕珩则是可怜兮兮的看着她：“母后，都是孩儿的错，孩儿以后再也不惹您生气了。”
这样的把戏看多了，她便觉得腻了。
难道他们，都演不腻的吗？
她没有力气再多说，只无力道：“你们走吧，我累了，想一个人静静。”
父子二人见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，只当她原谅了两人，也没有再多说什么，只嘱咐她好好休息，便退出了房间。
毕竟以往，她也是这样原谅他们的。
她脾气一直很好，不管什么样的错，只要他们道歉，她都会原谅的。
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，阮卿卿情不自禁泪流满面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或许是为了让她好好休息，父子二人竟然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过。
他们人虽然没出现，却命令婢女，给她送了不少礼物。
像以前每一次一样，她生气了，他们就找来些礼物哄她开心。
只是他们不知道，这次不管再送什么礼物，都无法让她开心了。
她把宫里这些年来，轩辕离和轩辕珩送自己的礼物，全部都清理了一遍。
不整理的时候不知道，收拾起来才发现，她住的宫殿里，大大小小的物件，竟然都是父子二人为她寻来的。
以至于将所有礼物都拿出来摆放在殿门口时，殿内倒显得空旷了许多。
看着堆满一地的奇珍异宝，她没有一丝留恋的吩咐婢女。
“烧了吧。”
婢女大为震惊，跪下道：“皇后娘娘，这些东西价值连城不说，更是陛下和太子的一番心意呀。”
她平静的看着那堆礼物，语气仍旧是淡淡的：“我很快就要离开了，这些东西于我而言，全是累赘。”
火光亮起来的时候，阮卿卿觉得自己的心，好像也跟着燃烧了一场大火。
这场大火呼啸而来，迅猛狂妄，将她心中所有爱意燃烧殆尽，只留一片枯死的荒野。
忽然间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，迈开步伐，朝后院的树林跑去。
后院有一棵银杏树，是她刚来这个世界时种下的。
如今十年过去，当初的小树苗已经长成参天大树。
因为她喜欢杏花，所以轩辕离特意为她种下。
他说她若是银杏，他便化作她最喜欢的杏花，陪在她的身边保护她。
树下埋了两封信，一封来自于轩辕离，一封来自于轩辕珩。
她拿着一把小铲子，将信挖了出来。
当初信封埋下时，他们约定，要等到他们都垂垂老矣的时候，再打开。
信封上分别写着，卿卿亲启，母后亲启。


距离剜心之日，还剩两天。
恰逢这日，是阮卿卿的生辰。
以往每年她的生辰都会大办，今年更是隆重。
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喜色中，为了给她祈福，轩辕离特意大赦天下，更是广施粥铺，救济流民。
这些，是以往他们每年都会做的事。
宫宴上，所有的菜式，点心，都是她平日最喜爱的。
最后一碗长寿面，更是轩辕离带着太子轩辕珩亲自下厨，为她所做。
轩辕珩端着那碗长寿面，恭敬跪在她的面前，说着祝寿词：“母后，这是父皇和孩儿特意为您做的长寿面，希望您能长命百岁，和父皇白头到老！”
这样的场面，阮卿卿应该要笑，可她扯着嘴唇，怎么都笑不出来。
到了送礼物环节，轩辕离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个盒子，然后居然从里面拿出一对戒指，摆在了她的面前。
他取下戒指，温柔的戴到她的手上，语气深情至极。
“卿卿，你曾经说过，在你的那个世界，成婚时要有婚戒，寓意一生一世一双人。”
“朕这些年寻遍世间，终于做出了此物。”
“卿卿，朕会爱你一辈子。”
她看着手指上那做工精致的戒指，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，有些喘不过气来。
而后的轩辕珩神秘兮兮拉着她的手，走到桌子面前，掀开了上面的红布。
“母后，孩儿早一阵子听您说，在您的家乡，生辰都是要吃蛋糕的，这是孩儿亲手做的，您尝尝看，是您想要的味道吗？”
映入眼帘的当真是一个蛋糕，上面摆了许多她爱吃的水果，虽然不能做到和现实世界那般完美，却已经是用尽了心思。
就这样两个男人，最爱她的两个人，却也伤她最深。
父子二人见她不说话，以为她高兴坏了，笑着让她许愿。
她顿了顿，轻轻吹灭蛋糕上的蜡烛。
“我的愿望是，将剜心之日提前到今晚，因为我想让你早一些痊愈。”
父子二人明显怔住，对视一眼后，喜悦之情不溢于言表。
“好，朕马上去安排。”
寝殿，所有的太医都被召集守在床前。
在动手以前，轩辕离温柔的将一条丝巾，蒙住她的眼睛。
“卿卿，遮住眼睛就看不到那血淋淋的场面，你就不会害怕了。”
闻言，她笑了。
什么怕她害怕，蒙上她眼睛，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看到，躺在她身边，等着她心的人，是姜语莺罢了。
可她什么话也没说，任由他蒙上自己的眼睛。
耳边传来轩辕离和轩辕珩温柔的轻语。
“母后，孩儿就守在您的身边，等您重生醒来了，带您去吃您最爱吃的桂花糖糕！”
“卿卿，别害怕，朕会在你身边陪着你，等你重生醒来，看到的第一个人就会是朕。”
等她醒来？
可是她永远也醒不来了啊。
过往的回忆一幕一幕在脑海里走马观花般上映，
她忍不住想，在发现她再也无法醒来后，他们会不会难以置信，疯魔癫狂？
在发现上天入地，都彻底寻她无门后，他们又会不会撕心裂肺，悔断肝肠？
可是，这些都不关她的事了。
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，梦醒来以后，一切都会回归原点。
她的世界，再也不会有轩辕离和轩辕珩。
这一次，她要回家了。
她闭上眼，感受着冰冷的刀尖，一点一点的刺入胸膛。
心脏被剜出的那一刻，意识开始变得渐渐模糊。
紧接着，耳边失去了所有的声响，她终于彻底闭上双眼，再无声息……


她名义上是宫女，却和他们一起坐在了马车上。
轩辕离美其名曰，有个宫女在马车上方便照顾她。
可是她知道，他这样做，不过是心疼姜语莺，免得她走山路太辛苦了而已。
一路上，父子二人对阮卿卿百般照顾，关怀备至。
担心她坐马车颠簸得厉害，轩辕离默默拿来软垫给她垫坐着，又不动声色的用自己的身体当人肉靠枕，将她搂在怀里，以防磕到脑袋。
而轩辕珩则是不停偷偷给她投喂，一会儿给她剥葡萄，一会儿给她喂热茶。
他们都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，却不知道阮卿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。
她心脏刺痛，却未曾拆穿。
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，几人又得知，要想祈福灵验，必须亲自三拜九叩，从山脚一路跪到山顶。
轩辕离和轩辕珩二话不说，便下了马车。
身边的侍从跪了一地。
“陛下，您和太子乃千金之躯，如何能行三拜九叩之礼。”
“更何况从山脚到山顶整整九百九十九级台阶，有伤龙体，还是让奴才们替陛下和太子殿下行礼吧！”
轩辕离蹙眉，深邃的眼眸格外坚定：“朕为皇后祈福，岂能假手于他人。”
“够了，休得再多言。”
小太子轩辕珩亦是附和：“我为母后祈福，乃为孝道使然，唯有亲力亲为，方才灵验，尔等不要再劝了。”
话音落下，父子二人已经在台阶跪下，严格遵守三拜九叩之礼，一步一步向上走去。
到了山顶，两人领了九百九十九条祈福红绸，一一挂在寺庙前的大树上。
看着轩辕离和轩辕珩虔诚的模样，阮卿卿在一旁的石凳上坐着歇息。
身边的随从和奴才们，看着许愿树下的两人，忍不住窃窃私语。
“咱们陛下可真是个痴情种，为了皇后娘娘，甘愿做到这种地步！”
“是呀，建朝以来，从来没有哪个皇帝，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的。”
“都说帝王薄情，可咱们陛下，当真是天底下最深情之人，连带着生下来的太子殿下，也连带着一同宠爱着皇后娘娘呢。”
众人无不表现出对阮卿卿的羡慕之情，唯有姜语莺一人，在一旁看着几人背影沉默不语。
有婢女推了推她的手问道：“语莺你说呢，你也很羡慕皇后娘娘吧？”
姜语莺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，装作无意般拉开自己的领口，露出大片吻痕。
“是呢，我的确很羡慕皇后娘娘。”
看着那鲜艳的吻痕，阮卿卿瞬间回想起夜里他们二人的缠绵，心脏猛然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。
她仓皇的站起身，转移视线再次看向那可许愿树，这才发现两人许完愿，进去寺庙里头进香了。
树下空无一人，她起身独自走到树下，伸手随意拉住一张被风吹得肆意舞动的红绸。
遒劲有力的大字，如同无数细针，一阵阵扎进她的眼球。
“愿语莺岁岁平安，长乐无虞。”
她颤抖着手松开，慌忙随手捡起下一张。
“愿语莺姐姐多喜乐，长安宁！”
再一张。
“愿语莺姐姐岁岁长欢愉，万事皆胜意！”
又一张。
“愿语莺年年岁岁常康健，岁岁年年常相见！”
每一张许愿红绸上，写着的，都是姜语莺的名字。
方才，两父子那样深情专注的祈福，表面是为了自己。
可背地里，竟然全部都是为了姜语莺！
刹那间，阮卿卿攥紧了手中一堆许愿绸，忽然笑了出来。
那笑容里带着无边的苦涩与绝望。
眼睛酸得厉害，却好像一滴眼泪也流不下来了。
轩辕离。
轩辕珩啊。
你们两父子怎么这么厉害，演技如此之好啊。
没关系。
再等几日。
再等几日，你们就不用再演下去了。


隔着一层薄薄的围帐，她将两人的旖旎之声听得一清二楚。
她听了一夜，儿子便在她的榻边守了整整一夜。
只要她翻个身，他都紧张得如临大敌的整个人挡在她的面前。
阮卿卿的心疼得像是快要裂开，轩辕离爱姜语莺是书中宿命，他逃不掉，她已经认了。
可是她不懂，为什么十月怀胎从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，也会这样背叛她！
翌日醒来，父子俩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，又成了那个宠她入骨的人。
为了哄她开心，轩辕离命人从全国各地寻来了无数珍宝，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。
“卿卿，你看，这个夜明珠多美，夜里把它放到房间，光芒便如同月光洒落一般皎洁，到时候我与你弹琴饮酒，好不好？”
她没有那么好的演技，故而笑意勉强，也演不下去。
似乎看穿她心情不佳，轩辕珩主动趴到她的怀里安慰。
“母后，七日后，您就要剜心了，您别怕，这阵子父皇和孩儿都在遍寻世间止疼之物，一定不让您有一丁点的疼痛。”
七日后，就要剜心的日子了么。
那么在七日后，她便也能彻底回家了。
见她沉默不语，轩辕离又开口道：“卿卿，还是怕疼吗？”
她缓缓抬头，眸中多了几分红意，“如果我说，是呢？”
若是以前，他听到她这样说，一定会立刻让她放弃剜心。
因为这些年，他宁愿自己受苦，也绝不会让她尝到半分疼痛。
所以他宁愿自己去死，也不要她受苦。
可是这次涉及到姜语莺，他的反应明显变了。
他沉默了好一会儿，才开口：“卿卿，忍一忍好吗？”
“朕想陪着你和孩子一起度过往后余生，如果朕不在了，谁来照顾你呢？”
“阿珩还这么小，你一个人，朕不敢想象你会有多辛苦。”
“卿卿，朕舍不得……”
轩辕珩亦是紧张的劝她：“母后，孩儿想要您和父皇一起陪着我长大！”
“求求您了母后，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好吗？”
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，阮卿卿只觉得讽刺。
甜言蜜语的话以往听着甜蜜，和如今夹杂了谎言，怎么听怎么刺耳。
她笑了笑，眼里却有了泪：“好，我剜。”
只希望……
轩辕离，轩辕珩，你们，永不悔。
话音刚落，门外宫女传话，说祈福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。
轩辕离主动解释：“卿卿，虽然你剜心后会重生，可朕还是担心出现意外，所以特意安排了祈福。”
“听说寒山寺祈福最是灵验，卿卿同朕一起去试试可好？”
她没有多想，跟着出了门。
可上马车前她才发现，姜语莺也跟着一起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