拿着这一千块钱，我走进了主屋。

见我进来，奶奶也没好脸色。我也早习惯了，从小到大都是这样。

我将钱递给奶奶：“奶奶，谢谢你供我长这么大，我现在还没挣钱，以后挣钱了，再给你包个大红包。”

奶奶接过钱，没回我的话。数了两遍，面色却还是不好看。

她的语气一下子拔高：“王耀弟，你个没良心的，是不是想气死我啊？”

王耀弟是我的原名，是奶奶逼着我爸给我起的，寓意我妈下一胎生个弟弟，光宗耀祖。

只是我妈身体不好，医生建议不要再生。

爸爸听了医生的话，回来后我妈就被奶奶骂了好久。

我妈说，本来她都和我爸商量好了，打算叫我王乐乐，希望我一生快快乐乐。

我听了却撇了撇嘴：“王乐乐也不好听。”

上大学后我就改了名字，叫王琳雪。

这时，堂哥推门进来，嚷嚷着瓜子吃完了，要再拿点。

奶奶一看到他，立刻冲着他抱怨起来：“你这堂妹没良心，读了点书就飘得找不到人了，挣了钱也不想着孝敬我！”

我开口解释：“奶奶，我现在还没开始挣钱，一个月只有学校发的七百块补助。”

堂哥乐呵呵地搂住奶奶：“你这小老太太，咋老了还这么财迷呢？小雪不是给你买了东西嘛。”

奶奶却不领情：“我养她这个赔钱货养到这么大，她才给我一千块钱，打发叫花子啊！”

说着，她用那一沓钱狠狠敲了敲床沿。

“行了行了，”堂哥说着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票子递过去：“给你，老财迷。”

奶奶这才笑了，却推回去：“你还要娶媳妇，奶奶有钱花，这钱你存着。”

我站在一边，像个被抛弃的孩子。




奶奶又将目光挪过来，她恨恨地盯着我，仿佛要在我身上灼出一个洞。

“你还杵那儿干什么？没听你堂哥说要吃瓜子吗？快把瓜子送到他屋里去！真是没眼色的赔钱货！”

堂哥晃了晃奶奶的肩膀，笑着说道：“你这小老太今天吃炮仗了？小雪刚回来，哪知道你把瓜子放哪儿，我自己拿。”

我奶还在絮絮叨叨地骂我：“你一天就惯她！你看看她那样，笨得要死，也不知道咋考上的大学。”

她又转头望着堂哥，语气立马柔和：“还是我涵涵乖，要不是你小时候淘气，清华北大都得任你挑。”

她一边说着，一边抚着堂哥的手臂，眼中满是慈爱。

堂哥挠了挠头，讪笑道：“奶，你真会开玩笑。就我这脑子，清华北大可不敢收，还是雪雪聪明。”

说完，他熟门熟路地走向柜子，拿起一袋瓜子，笑着回头：“奶，这瓜子我都拿回屋去了啊。”

奶奶满脸宠溺地应道：“嗯，你吃完了奶再给你买。”

堂哥提着瓜子走了，我听着奶奶在一旁仍然嘟嘟囔囔地骂，脑子一阵发晕。

赔钱货这三个字，我真是从小听到大。

堂哥比我大一岁，因为奶奶心疼他，不愿让他太早上学，所以我俩是一年入的学。

那时候伯伯在外省当兵，婶婶出了月子后也跟着去了外地，堂哥就留在村里和我们一起生活。

我妈是村里的带教老师，村小学条件差，她干脆让我和堂哥一起去城里读书。

堂哥长得圆圆胖胖，而我瘦得像竹竿，有人打趣奶奶是不是苛待我。

奶奶听了，直接用脚踢向我，语气里满是不耐烦：“她自己不爱吃饭，一点都不让人省心。”

我捂着被踢痛的膝盖，从地上爬起来，手足无措地抹着眼泪。

明明爸妈还有亲戚们都夸我懂事乖巧，可奶奶却总说我不听话。

我想，大概是我在不记事的年纪太过淘气，让奶奶操碎了心。

可我，也已经努力在弥补了啊......




奶奶还在一旁跟亲戚抱怨我挑食。

我想起每次吃饭时，堂哥碗里总有个黄灿灿的荷包蛋，而我的碗里连鸡蛋沫都看不见。

有一次，我忍不住翻了翻碗底。奶奶见状，抬手就是一巴掌：“不好好吃饭，翻什么翻！”

我手上的筷子落了地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。我抽噎着说我只是想吃鸡蛋，她却恶狠狠地瞪着我。

“你个赔钱货吃什么鸡蛋，你堂哥长身体，你凑什么热闹？”

从那以后，我不敢再提任何要求。没人疼的孩子早当家，或者说，我只是怕了奶奶的巴掌。

有时爸爸回家，会给我和堂哥买娃哈哈喝。我总是说自己不想喝，让他全给堂哥。

奶奶对此很满意：“就是，女孩儿喝奶有啥用！”

爸爸皱了皱眉，还是塞了一瓶到我书包里：“耀弟，现在不想喝，明天拿去学校喝。”

爸爸心疼我。可他不知道，第二天早上的书包里，那瓶娃哈哈总是会不翼而飞，而堂哥的书包却总是沉甸甸的。

后来我到了发育期，饭量渐渐大了起来，但也不过是比之前多吃一个馒头。

亲戚来家里串门时，看到我脸圆了一些，夸奶奶把我养得好。

奶奶却狠狠白了我一眼：“谁家女孩子有她能吃，一天到晚像头猪！”

说着，她厉声呵斥我别再吃了。我放下筷子，低头盯着碗，强忍泪水不敢抬头看亲戚的表情。

明明我什么也没做错，可我还是觉得难堪极了。

亲戚打圆场道：“孩子长身体呢，多吃点是好事。再说了，您看您说的，耀弟多懂事啊。”

奶奶却冷哼一声：“涵涵吃得也没这么多。女孩儿吃这么多，不怕胖得没人要？”

堂哥确实吃得少，那是因为他不爱吃奶奶做的饭。

奶奶总会偷偷塞钱给他，我好几次碰到他在校门口买零食吃。

有时候，他会把找零的糖果送给我。他不爱吃甜的，我喜欢。

但我没吃，我把糖拿回去给奶奶。奶奶却揪着我的耳朵：“你明知道我有糖尿病，还给我糖吃，你是不是想害死我？”

过了一会儿，堂哥拿着一模一样的糖回来了：“奶奶，这个给你吃。”

奶奶乐呵呵地搂紧他：“哎呦，我的好孙子真孝顺，奶奶没白疼你呦。”

我捂着被揪痛的耳朵，心里难受极了。

那时我年纪小，不明白什么是重男轻女。我只以为，是自己不够乖。

后来妈妈被调到了城里工作，虽然工资微薄，但我很开心，因为我终于可以离开奶奶了。




我走出院子，朝着苹果园走去。

奶奶偏心堂哥，我一向是知道的。

即使我考上了名牌大学的研究生，奶奶也从未夸过我一句，更别提奖励什么了。

我走到苹果园时，我爸正拿着锯子，一条腿撑着果树，艰难地锯着树枝。

我看着他冻得发紫的手，不禁心里一阵酸楚。

我走过去劝道：“爸，冷了就别锯了，院子里柴火够用。”

我爸咬着牙，锯下最后一根枝条，才转过头来。

看到我冻得嘴唇发抖，赶紧推我回屋：“你先回去，外面太冷，别冻感冒了。”

我点点头，但还是把奶奶问我要钱的事告诉了爸爸。

他沉默了片刻，低声说道：“我身上没带现金，但你妈包里有钱，你拿去给你奶。等回了县城，我再把钱补回去，记得别告诉你妈。”

我爸是个老实人，事事听奶奶的。可就是这么孝顺的人，奶奶还总骂他是懒汉，骂他没出息。

我妈倒不是没脾气，但她是个传统媳妇，对公婆一忍再忍。

只是，忍让不代表不生气。每次她和爸爸因为奶奶争执，我总是站在一旁默默听着。

她常说奶奶霸道，仗着她娘家没背景，什么活都让她干。

她说自己受苦也就罢了，还拖累我跟着她一起受苦。

而面对她的质问，我爸每次就只是沉默。

我点点头，又叮嘱道：“爸，你弄完赶紧回家，外面太冷了。”

回到屋里，我从妈妈包里拿出了一沓现金，数了数，一共十张。




妈妈很温柔，和奶奶完全不同。

不过，奶奶依旧时常找机会骂妈妈。下班早了，骂她清闲；下班晚了，又骂她不顾家。

妈妈从不辩解，只是默默看着我叹气。

我学习成绩好，亲戚们串门时总会夸我，说我争气。慢慢地，奶奶总算给了我一点好脸色。

直到有一天，堂哥在学校和混混打架，老师把奶奶叫去了学校。

没多久，班主任来教室叫我。我刚出教室，奶奶迎面一巴掌扇过来，力气大得让我直接跪倒在地。

“赔钱货，是不是你让你哥去打那个混混的？”

班上的同学挤在门口看热闹。我回到座位时，班主任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同情，可我的同学却都在窃笑。

这个年纪的很多人，叛逆且无脑，没有最基本的同情心，他们只是觉得好笑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是堂哥为了开脱，撒谎说混混欺负我，他才替我出头。

门外响起敲门声，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。

我妈在屋外喊我开门，我应了一声，沉默地走了出去。

我妈的神色透着焦急，她匆匆说：“学校突然通知班主任开会，我得回去。”

我点了点头，拨通了爸爸的电话，把还在苹果园忙活的他叫了回来。

简单跟婶婶和堂哥打了声招呼后，我们一家三口来到主屋告诉奶奶我们有事，要先回县城。

奶奶冷着脸应了一声，连头也没抬。

回到县城的家，我才松了一口气。

奶奶的存在是我童年挥之不去的噩梦，深深刻在记忆深处。每回想一次，我的痛就会加深一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