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妈的墓碑前，只有几片枯黄的落叶。

我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委屈，跪在爸妈的墓碑前哭了起来。

“爸妈，我没有让你们失望，没有辜负国家的栽培。”

“即使他们拔掉我的牙齿，打断我浑身的骨头，我也没有出卖战友，没有出卖宋书淮……我将情报顺利的传递了出来，三日后贩毒集团将被一网打尽，而我……而我的死讯也会传来。”

缉毒警察身份特殊，生前不露脸，死后不刻碑。

跟在宋书淮身边这些年，我陪着他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战友。

如今，轮到自己了。

可怜我死状惨烈，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能留下。

我跪在地上，在爸妈的坟墓旁挖出一个小小的土坑，把那本日记埋了进去。

思前想后，又找来一块石碑，刻上“姜怡之墓”。

“爸妈，就让我任性一回吧。

我死的样子太难看了，我怕你们认不出来我，到那时候你们就凭着这个名字来找我。”

我用鲜血淋漓的手，抚摸着石碑上凹凸不平的字样。

心中一片苦涩。

姜怡。

爸妈给我取这个名字，是希望我可以平安顺遂，快乐无忧。

可惜，我没能做到。

我在墓园枯坐到深夜。

正准备回家的时候，看宋书淮的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。

我愣在原地。

忽然想起小的时候，我贪玩跑出家门。

宋书淮找不到我，急得落泪。

此后不管我去哪他都会密切的关注我的行踪，车接车送，风雨无阻。

我心底生出一抹小小的期待。

可宋书淮的话，却像是一盆冷水将我浇了个透心凉。

“为什么要偷玥玥的婚戒？”

“什么婚戒？”

宋书淮以为我在装傻，冷冷得将我推开。

“你一回来，玥玥的婚戒就不见了，不是你还能有谁？”

“当年你趁我醉酒爬上我的床，现在你又趁我不注意偷了我的婚戒。

姜怡，为了和我在一起，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！”

他对着土堆狠狠踢了一脚。

又被一旁的石碑吸引了注意力。

“这是什么？”

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，“宋书淮，不要！”

我扑过去想要阻拦宋书淮。

却依旧晚了一步。

他看清石碑上的字后，顿时脸色大变。

“姜怡，我和玥玥马上就要结婚了，你弄这个晦气东西干什么？

就这么见不得我和玥玥幸福吗？”

“不是的，这是我的……”不等我说完，宋书淮已经将石碑拔起，重重摔在地上。

尘土飞扬。

我亲手雕刻了一天的墓碑，碎了一地。

“不！”

晚风从我耳边飒飒吹过。

将我千疮百孔的心，冻得冰凉。

我跪在地上，不断用手拼凑着大大小小的碎块。

手心的鲜血粘在残破的墓碑上，在凄厉的月光下，更显哀婉。

宋书淮一把将我拽了起来。

“姜怡，你又耍什么花样？

离家出走这么长时间还不够吗？

现在还要装死吓唬人？”

“我告诉你，就算你真的死了，也别想阻止我和玥玥的婚礼！”


自那以后，宋书淮开始处处躲着我。

我不甘心的想要证明自己。

于是加入特派小组，成为了一名卧底警察。

用这条命，完成了对宋书淮的承诺。

思绪回拢，我敲响了宋家的大门。

打开门的瞬间，四目相对。

宋书淮的脸色，一下沉了下来。

“姜怡，你回来干什么？”

“我警告你，如果你敢破坏我和玥玥的婚礼，即使你是老姜的女儿，我也不会放过你！”

四年未见。

宋书淮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。

不问问我去了哪里。

只是一脸防备的质问我，生怕我伤到了她的心上人。

我强忍心中的悲痛，无措的低下了头。

宋书淮蹙眉不语。

身后的赵玥玥笑着捶打了他一下。

又把一沓钞票塞进我手里。

“姜怡回来了啊，快进来。”

“别听你小叔叔胡说，你回来的正好，家里还能多个帮忙的人。”

“正好家里避孕套用完了，麻烦你跑个腿，多买几盒，剩下的就当是你的零花钱了。”

赵玥玥扯了扯领口，故意露出自己身上暧昧的痕迹。

我的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刺痛。

那种感觉，就好像毒贩将钢筋插进我的胸口一般。

疼得几乎无法呼吸。

宋书淮冷漠的打量了我一圈。

“既然玥玥这么说，那你就留下来吧。”

我刚要开口说话，宋书淮的手机铃声响了。

电话接通后，他的脸色也一下严肃了起来。

“我已经拿到了贩毒集团的全部资料，三日后一定会将他们一举歼灭。”

“与我接头的卧底警察失去了消息，很有可能遭遇不测……毒贩手段残忍，你立刻通知所有人来队里开会！”

电话挂断后，宋书淮瞪了我一眼。

“姜怡，我没多余的时间浪费在你身上，你要是还想继续留在这个家里，就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，别给我添麻烦。”

望着宋书淮远去的背影，我苦涩一笑。

小叔叔，你放心。

我永远都不会给你添麻烦了。

因为你那个失联，遭遇不测的队友，就是我啊！

宋书淮离开后，赵玥玥的脸色也冷了下来。

她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。

随后拉着小姐妹们一起去试婚纱。

我想起阎王的叮嘱，想收拾出身前的遗物为自己立一个衣冠冢。

抬眼望去，却发现。

四年时间，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。

我与宋书淮的合照，换成了他与赵玥玥的婚纱照。

粉色温馨的公主房，改成了赵玥玥的衣帽间。

属于我的全部痕迹，全都已经消失不见。

我的眼角不由得泛起了泪光。

朝夕相处十几年，我以为宋书淮心中，或多或少都是有我的。

于是，我搭上性命，也想要为我们争取一个在一起的机会。

可眼前的种种，都在告诉我。

一切，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。

早在我死之前，宋书淮便已经忘了我。

费了好大的力气，才在一个隐秘的角落找到了曾经的日记本。

带着这仅有的遗物，我独自来到墓园。

深秋时节，万物萧条。


二十四岁生日这天，我死在了毒贩的手里。

他们打断了我身上的每一块骨头，我依旧咬牙，没有供出宋书淮和情报的下落。

恼羞成怒的毒贩将我泡进了硫酸池里。

意识消散的那一刻，宋书淮向白月光求婚的烟花，照亮了我已经腐烂的脸颊。

我如释重负般的闭上了眼睛。

“小叔叔，永别了。”

“你养大的女孩不是你生命中的耻辱，她用自己的性命，换来了你和所有人的幸福。”

鞭炮的声音在我耳边渐渐消散。

璀璨的烟花，变成了鬼气森森的阎罗殿。

“姜怡，你为国捐躯，功德圆满。”

“特许你三日时间，重返阳间，了却尘世孽缘。”

阎王看了我一眼，轻轻叹了口气。

“你在人间无亲无友，只怕以后连个记得你的人都没有，这次回去别忘了给自己立个坟，省得死后做个孤魂野鬼。”

说完，抬手将我送回了宋家。

久违的阳光洒在我身上，让我失神了片刻。

万千思绪，也渐渐涌上心头。

很小的时候，我的父母因公牺牲。

他们凄惨的死状给我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。

最顶级的心理医生，都对我手足无措。

在众人打算将我送到精神病院的时候，父亲生前的战友宋书淮站出来。

“姜怡需要的是关心与爱，不是冷冰冰的治疗。”

他把我带回家里。

用温柔与耐心，一点点融化我心底的坚冰。

我怕黑不愿和人说话，宋书淮就休假在家中陪我。

我发烧不舒服，宋书淮背着我跑遍了所有医院。

珠宝首饰，鲜花裙子。

同龄女孩可望不可及的一切，宋书淮都十倍百倍的给了我。

我考上警校那天。

宋书淮大摆三天宴席，还买了一枚DR的钻戒送给我。

他醉醺醺的把戒指套在我的手上，对我承诺。

“姜怡，不管你走到那里，不管你长到多大，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，我永远都是你的依靠。”

看着这枚一生仅能购买一次的钻戒。

我再也无法压制多年来朦胧的情愫，借着酒劲吻了他。

宋书淮愣了一瞬，随后加深了这个吻。

我们缠绵了整整一夜。

可是天亮后，他却一脸惊慌失措的推开了我。

“姜怡，我是你的小叔叔，你怎么能趁我喝醉爬上我的床？

养出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姑娘，真是我一生最大的耻辱！”

我举起手上的戒指，倔强的质问他。

“如果你不爱我，为什么不许我同龄男生来往，为什么要送我象征爱情的钻戒，为什么要主动将我压在身下……”宋书淮不敢回答我的问题。

恼羞成怒的把手中的衣服摔在我的脸上。

以一个长辈的口吻训斥道：“够了，你小小年纪思想怎么这么龌龊！”

“我照顾你，是因为你父母对我有救命之恩，要是他们在天有灵，看到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模样，该有多伤心？”

“姜怡，你是烈士之后，与其把心思花在我身上，不如想想如何给你父母报仇，如何为这个社会多做点贡献。”


我无力的喃喃道：“戒指不是我偷的，我也没想过破坏你们的婚礼。”

宋书淮，我是为了保护你才死的。

又怎么会去破坏你的婚礼。

我比世上的任何人，都希望你能幸福啊……我哀伤的目光，让宋书淮有一丝的犹豫。

他缓缓松开了手，神色复杂。

一旁的赵玥玥却突然插嘴。

“书淮，我刚刚看到姜怡在这里鬼鬼祟祟好长时间，说不定她是把我的戒指埋到土坑里去了。”

“要是别的戒指就算了，那枚DR钻戒一生只能定制一枚，象征着你对我独一无二的爱。”

我心里咯噔了一下。

原来他当初从我手中要回戒指，是为了送给赵玥玥。

宋书淮拍了拍赵玥玥的手背以作安抚。

随后又一脸淡漠的看向我。

“姜怡，别怪我不相信你，当初是你做错事情在先。”

“你要是想证明自己，就把这个土坑扒开。”

让我扒开自己的坟墓？

我愣在原地，浑身不住的颤抖。

死前我已经承受了足够多的折磨，为什么死后又要忍受这样的痛苦？

我咬着牙，倔强的别过头去。

“我不。”

“我不会为了没做过的事情道歉，也没必要为了不值得的人证明什么。”

听到这话的宋书淮却突然暴跳如雷。

“不值得的人？

姜怡，我养了你这么多年，你就一点良心都没有吗？”

“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，我当初就不该把你接回家，就应该让你在精神病院自生自灭！”

说罢，他夺过一旁的铁锹。

直接将我的坟墓刨开。

那本泛黄的日记歪歪斜斜的露了出来。

宋书淮冷笑两声。

“我就知道，我就知道，你对我依旧贼心不死！”

他将那本写满少女心事的日记撕得粉碎。

洋洋洒洒的碎片像是黄纸洒满坟头。

我近乎绝望的闭上眼。

“宋书淮，你在我爸妈的墓前这么欺负我，不怕遭报应吗？”

宋书淮僵在原地。

他缓缓望向四周，眼眸颤动。

可很快，又恢复了平静。

“我没有替他们教养好女儿，是我的错。”

“可是姜怡，你又有什么脸面提他们？

爬床，偷窃，撒谎，你看看你，哪里像个烈士子女的模样？”

“跟我回去，好好反省！”

他上前拽住了我的手，脸上难掩震惊。

“你的手怎么这么冷？”

死人的手，能不冷吗。

那些毒贩杀了我的人，宋书淮却凌迟了我的心。

我甩开宋书淮的手，茫然的朝无边夜色走去。

宋书淮想要追上来，却被赵玥玥拦住。

“让她一个人好好想想吧，马上就到婚期了，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做呢。”

“也是。”

“姜怡，你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的错了，什么时候再回宋家。”

不会再回去了。

还有一天，我就可以永远离开这个无爱的世界，转世投胎。

我蹲下身，将一片片的日记收拢在一起重新埋葬。

初晨的太阳落在我身上，却无法驱散我心底的荒凉。

我望着染血的墓碑。